陰陽路上復仇記 試閱

 

 

 

楔子

黑未了


每個人,都一定刻骨銘心地愛過。

童話結局?絕對沒有。

家人也好,戀人也好,友人也好,交出真心,只會換來傷心。

好想世界崩塌。

即使地球毁滅,我的愛恨也無法算清。

我祈願,人和鬼的世界,永遠在修羅道中殘酷輪迴。


楔子

白未了


每個人,都一定刻骨銘心地愛過。

童話結局?為何不試著去相信?

家人也好,戀人也好,友人也好,交出真心,是永不後悔的認真。

世界絕不能崩塌。

即使地球毁滅,愛過任何人的心情永不磨滅。

我祈願,人和鬼的世界,永遠在修羅道中和樂共存。





第一部

楊覓 楊氏一家


不是故意為難魏未了,眼前這狀況,我也覺得很傷腦筋,但母命難違,加上我算是個貼心哥哥,看見小玉開心得手舞足蹈,我也不好出口勸阻。

「未了姐,快過來,山竹牛肉球阿姐出來了!你快過來,選一籠牛肉球最大顆的。」

抱著蝴蝶犬的小玉,站在茶樓客席之間的蒸籠點心推車旁,蹦蹦跳地招手呼喚未了。

她懷裡的蝴蝶犬阿鳯同步尖聲吠叫。

啡白毛色的阿鳯是嬌小玩賞犬,毛髮飛揚的超級大耳朵,的確很像一雙蝴蝶翅膀。

在小玉眼中和嘴裡,阿鳯超級漂亮又超級可愛。

說實話,我只喜歡大型犬和中型犬,對小型犬有點敬謝不敏。

阿鳯常常吠叫不休。

聽說蝴蝶犬很聰明,也許阿鳯有各種各樣想法、情緒和意見,急欲向人類表達,卻沒人類聽得懂牠,唯有尖聲狂呼千萬遍。

就算在這人聲鼎沸的午市茶樓裡,阿鳯的吠叫聲仍然讓人耳朵受罪。

不過,是幸也不幸,我、老媽、妹妹小玉和小狗阿鳯,早已變成鬼魂。

就算牠多吵,再無法騷擾一般看不見、聽不見鬼魂的活人。阿彌陀佛。

阿鳯跟我們一家四口一起往生前,無論何時何地都愛黏著小玉,不然就會撒嬌吠叫。

為了安撫愛哭的妹妹和刁蠻小狗,我們一家人總費煞苦心,施展各種不能告訴世人的詭計,把阿鳯隨身攜帶。

如今,變成鬼魂後,小玉和阿鳯,終於可以永不分離,甚至緊緊相擁昂然出入任何食肆,完全不會影響食物和環境衞生。

至於一頭狗狗為甚麼取名為「阿鳯」,除了妹妹以外,沒其他人了解背後的邏輯。

小玉在茶樓另一端嬌聲呼喚未了,阿鳯也嬌聲吠叫時,坐在我身旁的未了,正想把蘸了辣椒油的晶瑩蝦餃送進嘴裡。

聽到小玉的緊急求救式召喚,未了不顧一切地把蝦餃拋擲進嘴巴,幾乎沒嘴嚼,便直接吞下喉嚨,讓我擔心了好幾秒她會不會嚥死。

「小玉已經吸掉很多點心的香氣和精魂,還要讓她繼續吸嗎?」

未了幸運地沒被蝦餃嗆住,舉起手機神態自然地開始說話,其實在跟我和老媽溝通。

我以前跟蹤過她一段日子,未了與鬼魂打交道的經驗似乎十分豐富,在這種公眾場所與我們侃侃而談,也不會露餡。

「而且你們物理上又不會肚餓或飽足,無論大顆或小顆山竹牛肉球,『香精氣』都一樣哦。」

未了邊悻悻然地說,邊環視著檯面上比起宴請皇室家族,更陣容鼎盛的點心饗宴。

蝦餃皇、蟹籽燒賣、鹹水角、荔芋角、叉燒包、魚翅灌湯餃、蒸四式腸粉、棉花雞、豉汁蒸排骨、潮州粉果、滷水牛雜、煎釀三寶、XO醬炒蘿蔔糕、皮蛋瘦肉粥、星洲炒米、蛋撻仔、奶黄千層糕等等等等,實在無法盡錄。

這茶樓沒廂房,頃刻前,推車經過我們餐桌旁的白雲鳯爪阿姐,才親切地關注過未了,怎麼一直孤伶伶地坐在十二人大桌旁。

「妹妹,你約的那一大夥人怎麼還沒來?點心全放涼了。

你不要再點叫啦,現在才兩點,我們又不是快關門。」

「他們在路上,來到想立刻開吃,我們趕時間,訂了戲票看電影。」

未了駕輕就熟地撒謊。

「這樣啊。那你也不要只顧滿場飛搶點心,點心推車總會繞到這張桌子旁,你自己先吃呀。」

「嗯,我知道了,謝謝。」

未了嘴裡應答著,悄悄向我投來怨懟的眼神。

所以,我很理解聽到小玉呼喚,未了為甚麼不願意再離座去捧點心回來。

她跟我們這些鬼魂一樣,看著滿桌佳餚,只有看、沒有吃的份兒。

從在這茶樓落座開始,她一直被過度興奮的小玉忘情地使喚,忙得雞飛狗跳。

小玉沒耐性等待四方八面的推車阿姐經過我們餐桌,抱著阿鳯在酒樓滿場飛,不停大呼小叫想吃這個,又想吃那個。

更正一下,是想「吸掉」這款點心,又想「吸掉」那款點心。

小玉去世時已升讀中一,十二歲,但無論外表和心態,仍然跟小學生沒兩樣。

我開口為無法再長大成年,永遠這麼孩子氣的妹妹護航。

「可以自己選擇蒸籠,她覺得很新奇好玩吧。」

坐在我身旁的老媽則打悲情牌。

「小玉變成鬼後,才知道世上有『推車仔點心』這種飲食文化,一直央求我帶她來玩,我卻沒答應過。

覓仔和小玉很有家教,我平常都不讓他們吸人間美食,糟蹋掉別人付錢買的食物。

她今天會這樣失控,都是我管教太嚴厲,不好意思。

唉,只怪我沒讓她變成鬼前體驗更多,但時不我與,『時不她與』啊。」

穿著斯文套裝裙子的老媽傷感地垂下眼。

老媽其實不老,去世時四十二歲。

還是活人時,任職保險經紀,個性開朗,加上伶牙俐齒,業績很好。

比起個性老實嚴肅的老爸,我比較喜歡大情大性的老媽。

「媽,不是你的責任。小玉為甚麼無法長大成人,全是兇手害的。」

我忍不住臉色一沉,憤慨地說道。

「說好了,先讓小玉開開心心吸一頓美食,才告訴未了我們家的滅門慘事。

覓仔,你也先『開懷大吸』吧。這次不好意思讓未了破費請客,我們才有機會過過心癮,下次不知道是甚麼時候呢。」

Auntie 你不用客氣。我沒甚麼朋友,平常都獨自吃飯。

跟你們一家人,不,一家鬼一起飲茶好有新鮮感。

回想起來,我第一份美食回憶,是吃麥當勞漢堡包,那時都差不多上小學了。

換言之,小玉感受到美食樂趣才沒幾年,便永遠沒得吃。好悲慘!」

提到無法品嚐美食的恨,未了忽然同理心滿瀉,義憤填膺地緊握起左拳。

「實在太慘無人道!明白了,我現在立刻出去選最大顆的山竹牛肉球給她。」

她不斷兀自點頭。

「對,先吃飽肚子,才有能量思考,吃飯時不要提不開心的事情。

我先盡情吃,你們先盡情吸吧。」

聽到未了這樣說,我和老媽交換了一個母子心靈相通的眼神。

到底誰有勇氣先開口?老媽用眼神支使我,我又用眼神支使老媽。

結果,還是在人世間活得比較長的老媽比較厚臉皮。

「未了,既然你都這樣說了,Auntie 可以拜託你一件事情嗎?」

Auntie 你太客氣,甚麼事情儘管說。」

Auntie對吃的心癮不大,真的不大,但難得來到茶樓。。。。。。」

「難得來到茶樓,然後呢?」

未了睜圓了眼好奇地追問,老媽有點難為情地笑笑。

「其實,Auntie最喜歡吃雞包仔,怎麼一直沒聽到點心阿姐叫賣呢。

如果你拿山竹牛肉球時,可以順便問一問阿姐,就最理想。」

可能沒預料到對我們家教很嚴厲的老媽,會忽然作出這種不情之請,未了的嘴巴張成O形。

有其母必有其子,我難為情地搔搔嘴角,打蛇隨棍上地開口:

「那。。。。。。那不如也順便問問看,鵪鶉蛋燒賣為甚麼一直沒推出來?」

未了禁不住噗哧一笑。

「原來你喜歡吃鵪鶉蛋,這麼巧,我又認識一個很喜歡吃鹹鴨蛋的人。」

未了這樣說時,一雙圓眼睛閃現喜悦的光芒。

喜歡吃鹹鴨蛋那個人是男生嗎?我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在心裡猜度。

未了曾經吹噓自己有個鬼魂看不見、聽不見的隱形大帥哥男友。

鬼世界裡的隱形人?我聞所未聞,所以,應該是順口胡謅吧。

我每次看見她,都是孤伶伶一個人,只和鬼魂打交道。

「都包在我身上,山竹牛肉球、雞包仔、鵪鶉蛋燒賣,大家全部吸個夠吧。」

未了放下手機,以兩肋插刀慷慨赴義的女英雌氣勢離座,跑向小玉和阿鳯。

「她人真好。」

老媽看著未了嬌小的背影笑說。

「她不是人,是半人半鬼。

魏氏滅門案發生時,未滿三歲的她,被兇手殺害後,穿過鬼門關一趟,奇蹟地死而復生。

從此以後,在活人眼中,她是活人。

在我們這些鬼眼中,她又是貨真價實的鬼同類。

想一舉破解楊氏滅門案和魏氏滅門案,她是最稀有的半人半鬼搭檔。」

「依我看,你們不如一邊去找兇手,一邊約會試試看?

你和她歲數相若,站在一起很合襯呢。」

「說到哪兒去了?」

同年同月同日不明不白地死去後,可能因為同病相憐,我們母子的感情,比變成鬼魂前親密很多。

加上我們一家三口在鬼界失散了很久,又一直找不到老爸的鬼魂,重聚之後十分珍惜共處的時間。

比起母子,老媽和我現在感覺更像朋友。

「跟你說過很多遍,想你快點找個鬼女友,讓我們這一家鬼,增添個新伴兒,更熱熱鬧鬧。」

「都說沒興趣。」

「唉,你這麼年輕就變成鬼,從沒認真談過戀愛。

活著時來不及體驗,現在交個鬼女友相親相愛多好。」

「你又忘了,未了不是人,也不是鬼,是半人半鬼。」

「那沒障礙,她可以看見、聽見、觸摸鬼。

所以活男友和鬼男友,對未了來說其實沒分別啊。

你們都是滅門案受害者,我看簡直是千載難逢的緣分。」

老媽腦裡少根筋地說。

「跟別人因為參加戒煙互助會或戒酒互助會成為情侶不是一樣?

你們是滅門互助會,哈。」

「媽!不要拿這種事情開玩笑!」

「不要生氣啦。我們都變成鬼十多年,只有你還這麼執著找出真相。

知道與不知道,了解與不了解,又有甚麼分別?

我只想找到你爸爸,與他重逢,其他都無所謂了。

拿滅門案來開玩笑是我不對,但比起對過去的仇恨,你未來的幸褔更重要。

我想看見覓仔的笑容,你不笑,媽媽就看不見最喜歡的小梨渦。」

老媽笑著伸出手指戳我的臉頰。

看到她的笑臉,我突然湧出的怒氣也煙消雲散。

跟老媽和小玉不一樣,我對兇手的怒氣和恨意,從沒減少過一分一毫,只有與日、與月、與年俱增。

但我的憎恨只針對兇手,與他人無關,與同是受害者的老媽更無關。

我向老媽擠出小梨渦笑容。

「總之。。。。。。未了只是搭檔,你不要多管閒事喇。」

嘴裡雖然這樣敷衍老媽,但她剛才那席話,教我如夢初醒。

活男友和鬼男友,對半人半鬼魏未了來說,原來沒分別啊。

我沒察覺自己那天生的小梨渦笑容,笑意變得更深。



吸了一頓讓鬼魂精神無比滿足的點心盛宴後,未了請侍應伯伯結帳。

侍應伯伯茫然看著滿桌點心美饌。

「吃剩這麼多!不打包帶回家嗎?你約的家人或朋友呢?」

未了當然無法坦白告訴他,被鬼魂吸掉了香氣和精魂的食物,味如嚼蠟,打包也沒意義。

「朋友們遭遇交通意外,來不了!」

未了的撒謊急才的確愈來愈得心應手。

「這麼多朋友一起遇上交通意外!」

侍應伯伯嚇得雙眼發直。

「嗯嗯嗯,麻煩你趕快結帳,我得去醫院。」

「好的好的。」

侍應伯伯拾起桌上那疊蓋滿「大點」「中點」「小點」「特點」印章的記帳卡,嘴裡喃喃唸著:「好可憐啊。」快步離去。

聽著未了向侍應伯伯隨口編造的藉口,我感慨良深。

怎會這麼巧?接下來,我們將向她透露的楊氏懸案,正是一宗不可思議的交通意外。



踏出茶樓,在門外的繁忙馬路等候計程車,乾等了好一會兒,每部經過的車子都出示「暫停載客」告示牌。

剛好遇上計程車司機早班和夜班的交接時間,真不走運。

「未了,麻煩你載媽媽、小玉和阿鳯,我們待會兒在那邊見。」

「你不坐『順風車』嗎?路程很遠啊。」

未了訝異地問。

「覓仔不需要啦。」

老媽朝我揮揮手暫別。

「為甚麼?」

「哥哥擁有好厲害的高階鬼異能喔。」

抱著阿鳯的小玉以促狹的神情說。

未了偏起頭。

「我聽說過鬼世界有很多玩意兒,可以層層進階,心念起動就能達成。

但每隻鬼學習、領悟和獲得的鬼異能並不一樣。

高階鬼異能?你總不成可以隨心所欲去任何地方吧。」

「正是。」

我揉揉鼻頭,自信一笑。未了有點儍眼。

「開玩笑的吧。」

「可能我總是喜歡一個人,也嚮往自由自在。

都變成鬼了,當然不會辛辛苦苦去擠巴士或地鐵。

但對我來說其中一樣最痛苦的事情,就是坐順風車時,要是與司機音樂喜好不相同,被迫一直收聽受不了的歌曲,實在太難受,太痛苦。

天可憐我,幾年前某一天,終於送我夢𥧌以求的能力。

明明擁有鬼異能的是我,未了卻亢奮得幾乎整個人跳起來。

「所以說,你隨時可以去外國旅遊,不需要坐飛機忍受折騰?」

「正是。」

「不是吧!讓人恨得牙癢癢的。

瞬間轉移,太厲害!太不公平!真的羨慕死人!天,真是生不如死!」

未了妒忌得咬牙切齒,激動得甚至像想捶胸頓足。

「大吉利是!」

老媽掩住嘴巴哈哈笑。

我們一家三口都因為未了太「羨慕死人」而笑開了,阿鳯附和著樂陶陶地吠叫。

老媽也許說得對,一家三口身邊增添一名新成員,氣氛果然變得熱熱鬧鬧的。



這些年一直沒回來過,我們一家四口加上一頭小狗的葬身之處,景色原來如此優美嗎?

郊外的晴空擁抱著大地,背山面海的碧藍色水面純淨澄澈,平靜如鏡。

「這裡環境真好。」

老媽宛如風水大師般環顧著四周,頻頻點頭,說出掠過我心底的話語。

「原來我們死在這麼漂亮的地方嗎?」

這個以巨型堤壩圍封海岸建成的大型淡水庫,面積超過六平方公里,可以儲存六百億加侖食用淡水。

「空氣好清新,好舒服哦。」

小玉開心地瞇起眼睛。

雖然我心裡認同家人的感想,但她們為甚麼可以如此若無其事?

我以略微晦暗的語氣對未了開口解說:

「二零零七年的一個深夜,我們一家四口加上一頭狗,坐在車子裡,沉屍這水庫中。」

「你的意思是,一輛私家車掉落這水庫裡!」

「當年可是超級轟動的案件呢,不過你年紀太小了。」

老媽輕嘆。

Auntie,我的意思是,車子怎麼可能會掉進這水庫!」

未了驚愕得游目四顧。

「不可能,根本沒有道路呀。」

未了說得很對。我們此刻置身的地方,是水庫旁邊的砂石灘。

車子行駛的馬路,在我們背後宏偉壯觀的巨石堤壩之上。

遊人可以在堤壩上的馬路下車,遠足到這兒,近距離欣賞水庫山明水秀的風景。

剛剛未了她們下了計程車,我們也是一起沿著崎嶇陡斜的小路,步行來到這兒的。

照常理來說,一般外來車子不可能駛進水庫範圍。

「但事情就變成那樣了。」

老媽以豁然恬淡的神情,轉身看了一眼巨壩,又回頭凝視著眼前深邃的淡水湖。

「警方雖然從沒公開宣佈偵破案件,但在專案調查小組和社會大眾心目中,決意自殺的爸爸,帶著媽媽、妹妹和我一起上路。這是一樁自殺與被迫自殺的案件。

為甚麼他們會這樣想呢?因為無論怎麼調查,怎麼挖掘,都找不出任何其他可能性。

爸媽沒有負債,沒有結仇,為甚麼會在一個天寒地凍的深夜,舉家只穿著睡衣和拖鞋,除了小狗外,甚麼也沒帶在身上,駕著車子沉落水庫死亡?

發現車子和屍體時,爸爸坐在駕駛席,所以他們認為始作俑者一定是他。

既然沒有金錢煩惱,那必然是感情問題。

然後,在世間的風言風語中,他們終於找到爸爸的作案動機。」

我一口氣地完成開場白。

比老媽對於人世間的往事更不記掛的小玉,早就逃離我們這些大人,開心地與阿鳯在砂石灘上奔跑玩耍,從水庫另一端不時傳來阿鳯的吠叫聲。

冬天的上班日,水庫旁就只有四個鬼魂和一個半人半鬼,其他半個人影都沒有。

Auntie Uncle有感情問題?」

未了有點顧忌地望向老媽。

「唉,真是錯得太離譜。

我和覓仔去過警局專案調查組辦公室,偷看過。。。。。。其實也不算是偷看。

調查組負責人在撰寫最終報告,我們就靠在旁邊看著他寫,只是他看不見鬼嘛。

原來保險公司裡有風言風語,說我與相處得很好的男上司可能有不倫關係。

上司當然不承認,沒發生過的事情怎麼承認呢,警察也找不到證據。

不過,我們一家人出事的第二天,我原本正要出發參加公司的優秀員工獎勵旅行。

泰國四天三夜遊,上司也在參加者名單內。

警察懷疑他們爸爸發現了我的情事,嫉妒攻心發狂。

為了阻止我跟上司去泰國享受四天三夜魚水之歡,決意逼迫全家人一起去死。

救命!我跟他們爸爸感情不知道多好,真是『啞鬼吃黄蓮』啊。」

老媽受不了地翻著白眼。

我接下去告訴未了調查報告的結論。

「根據調查人員想像,爸爸在我們的晚餐或飲料放了安眠藥,讓我們晚上沉沉入睡,不會輕易醒來。

然後,在深夜把我們抱到車上,開車出去,全家人一起赴死。

至於為甚麼會選擇水庫這麼奇特的地方?因為爸爸年輕時,曾經參與這水庫的建築工程,知道水庫內有秘密通道。這個部分似乎是事實。

總之,調查結論是,愛面子的爸爸,不想被世人發現太太紅杏出牆,自己帶著全家人一起自殺。

為了掩飾這羞恥的自殺和殺人動機,他決意讓車子和一家人利用秘密通道,沉落水庫底,永不被發現,製造楊氏一家四口一夜之間憑空消失的離奇事件。」

我話音未落,未了忽然使勁地彈響手指頭,把我嚇了一跳。

「啊啊啊,我知道了!」

「知道甚麼?」

我困惑地問。

「專案組明明完成了最終調查報告,警方卻從沒公開宣佈偵破案件,事件漸漸成為懸案的原因。」

未了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勢,好像想挑戰警方的推理漏洞。

「對,事件最後被列為懸案,從沒正式偵破。你覺得原因為何?說來聽聽。」

「他們的推理,有幾個很不合理,無法自圓其說的破綻。」

未了似乎很喜歡玩推理遊戲,我也很有興趣聽聽她發現了甚麼破綻。

作為即將合作的搭檔,我還沒掂過她的斤量。

未了氣勢滿滿地舉起食指放到我臉孔前,聲音鏗鏘地說:

「(一)拖鞋。你剛才說,遺體被發現時,全家人都穿著睡衣和拖鞋吧。

爸爸把沉沉入睡的你們抱到車上,打算一起沉落水庫底赴死,那為甚麼還細心地為你們逐一穿上拖鞋,不是很奇怪嗎?是或否?」

「是,猜對了。」

我點頭淺笑。

「我們一家人都是自願自發坐進車子的。」

「我明明沒有用猜的,推理因果都告訴你了,你說話有語病。」

「啊,對,你對。」

「嘿,我當然是對的。」

未了得意洋洋地露齒一笑後,這次舉起兩根手指頭放到我臉孔前。

「(二)蝴蝶犬阿鳯。牠好像很愛吠叫,而且吠叫聲好吵又刺耳。

要是牠在車廂裡不斷吠叫,把只是被下了藥的你們弄醒,那你爸爸就一個頭兩個大了。

如果兇手是你爸爸,無論如何都應該在家裡先把牠送上西天。

除非你爸爸疼死了阿鳯,把牠也看作家人,或許會對牠一迸下藥抱到車上。

不過,根據我觀察,你和Auntie好像也嫌阿鳯太吵。

而阿鳯也很清楚只有小玉才是牠的奴隸,所以只黏纒著她。」

老媽在旁邊忽然用力拍手。

「觀察得很細緻入微啊。

他們爸爸比我們更受不了刁蠻鳯,只是拿小玉的淚珠仔沒辦法。

厲害,未了你太厲害了。」

「呵呵呵,呵呵呵呵呵。」

被老媽讚賞她「厲害」,未了像了中了頭奬彩票那麼開心,笑得五官全擠在一起。

「被讚賞有推理頭腦,這麼開心嗎?」

我愈加迷惘地看著笑得花枝亂顫的她。

「因為有個衰神常常糗我,損我,挫我銳氣,傷害我自尊心,罵我是兔子腦。

那個自大狂,傲慢狂!我才不是『爛船』,推理能力也不止『三分釘』啊。」

想起那個人,未了燦爛的笑容像是被橡皮膠擦掉般消失無痕,眼神變得有點落寞。

難道隱形大帥哥真的存在?不可能吧。我試探著問:

「你認識那麼壞的人啊。」

「對,壞人,超級壞人!可恨又可憎,教人恨得夜不成眠,只能空悲嘆。」

想起「那個人」,未了似乎自然地進入角色扮演遊戲模式,以文藝腔調嘆息。

我其實很想聽未了繼續說「那個人」的壞話,老媽卻插腔:

「繼續繼續,我聽得津津有味。還有第(三)個破綻嗎?」

老媽心情很好地舉起三根手指,湊近未了的臉蛋。

「噢,當然當然。」

未了回過神,繼續剛才的推理話題,我竟然有一絲失望。

「(三)水庫。除了推理小說情節以外,現實世界真的有人會用這麼麻煩又刁鑽的方法自殺嗎?在家裡用任何方法殺害你們後自殺,簡單得多。

雖然調查人員推測愛面子的爸爸,不想太太偷情真相公諸於世,故意製造一家四口憑空消失的不思議假象,我無法一口否定。

某個人跟我說過,人心的複雜性是匪夷所思的。

但事實證明,車子不是浮上來了嗎?花了那麼多功夫,根本沒製造出假象,叫人怎麼信服?」

我搖搖頭補充說明。

「我們的車子其實沒駛進秘密通道,是從堤壩上翻飛下來,沉落水庫底的。

不過,車體一年後才浮上來,翌年降雨量嚴重不足,水庫水位下降,車子才會浮出水面。

假使這是自殺和被迫自殺案件,要是每年雨量充足,可能持續多年『神不知鬼不覺』。

我們一家四口和小狗,的確神秘失蹤了近一年之久。」

「你又說錯了,怎會『鬼不覺』呢?

變成鬼的你們,早就知道自己是怎麼去世的。不是『鬼不覺』,是『人不覺』才對。」

「哈哈哈,未了真的很有趣。」

老媽又被未了逗得哈哈笑。

被她連續抓到語病,我倒是有點不甘心地作出挑釁。

「總之你錯了,假使這是自殺案,水庫不是破綻。」

未了不甘心地用手指點著下巴,凝神思考半晌後,又彈起響指。

「我又知道了!你又錯了!破綻依然是水庫。

有其父必有其子,有其母必有其女。

我看你們一家人都是好人,所以你爸爸絕對不會選擇水庫作為自殺地點。

那是食用水庫啊,太沒公德心。」

老媽再度用力拍手。

Bravo!他們爸爸才不會故意污染水庫,說得太好,未了你好聰明伶俐。」

「聰明伶俐?我嗎?是嗎?呵呵呵,呵呵呵呵呵。」

我只能在心裡翻白眼。

未了的智商,應該跟我差不多吧,不是笨蛋,也沒太聰明。

我很有自知之明,但未了似乎沒有。

算了,反正她長得夠可愛,要是聰明絕頂反而讓人卻步,這種有點儍乎乎的程度剛剛好。

發現自己又泛起雜念,我趕忙搖搖頭,把與復仇無關的其他一切摒諸腦後。

「好了,我推理得出警方的『楊爸爸是兇手』論,沒有足夠的立足據點。

覓仔你也親口承認了,爸爸不是兇手,你們全都是自願自發地在天寒地凍的深夜,穿著睡衣拖鞋坐上車子的。

那麼,到底誰是兇手?那晚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情?

你們一家四口加上一頭狗,為甚麼遭遇滅門慘事?」

我怔怔地看著未了,半晌說不出話來。

「你盯著我幹嘛?」

「未了,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?」

「說過甚麼?」

「只要能破解楊氏滅門案的真相,魏氏滅門案亦會真相大白。

所以我們可以,也應該一起合作。

我家的懸案還沒破解啊,你都沒好好聽別人說話的嗎?」

未了像是腦硬碟癱瘓當機了般,神情凍結了一會兒,才茫然地點頭。

「對哦,你的確那樣說過。

可是,你們明明是受害者,怎麼可能不知道真相?」

我和老媽互看一眼。

比起尋找真兇,更想尋找老爸鬼魂的老媽,雲淡風輕地聳聳肩。

「我對真相早不執著了。」

老媽舉起雙手作投降狀。

「我不會放下,也不會放棄。」

看到老媽那與世無爭的神情,我又有點怒氣攻心。

我就是放不下,就是無法原諒。

我們一家人,為甚麼要死去?為甚麼要被奪去未來?

即使要變成魔鬼,我誓要找出兇手復仇。

為甚麼老媽和小玉能夠不明不白地接受一切?我無法理解。

我把燃燒著憎恨之火的眼眸移向未了。

「我們只知道爸爸不是兇手,卻不知道誰是兇手,也不明白那個深夜誰在追殺我們。」

「追殺?」

未了震驚得退後一步,舉起雙手。

「慢著慢著,我們先倒帶回去一點兒。

對了,你說過不止一次,只要能夠破解楊氏滅門案,魏氏滅門案亦會真相大白。

我們兩家的案件,到底有甚麼共通點?」

未了臉上瞬間閃過一絲怯懦神情,眼神深處卻燃點起冰冷寒光。

既像極度害怕,又極欲傾聽我接下來要說的話。

由開始跟蹤未了,以至與她結識之後,我一直有點納悶。

經歷滅門慘事的她,為甚麼總像少根筋的那麼若無其事,笑得那麼純真可愛。

但這一刻,我忽然發現她有點像俄羅斯娃娃。

善良儍大姐娃娃體內,潛藏著另一個跟我心靈相通的暗黑木偶娃娃。

「未了,楊氏懸案發生在二零零七年一月一日,我們一家四口,爸爸、媽媽、哥哥,妹妹,同年同月同日死。

死亡方式超級特殊和不可思議,令世人無解。這有讓你想起甚麼嗎?」

我以有點冷酷的口吻逼問她。

聽到這句話,未了的神情再次凍結。

靜默了好久之後,她嚅動著嘴唇,好不容易地以幾若無聞的聲音回應:

「魏氏懸案發生在二零零五年一月一日,我們一家四口,爸爸、媽媽、哥哥,妹妹,同年同月同日死。

死亡方式超級特殊和不可思議,令世人無解。

只有我起死回生,變成半人半鬼。」

我們視線交投,無需語言地凝視著彼此。

未了看來終於明白了,我們要找和抓的兇手,很可能是同一個人。

。。。。。。。。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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